另题作「升华,凝华」。


  即使距离刚刚的事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,王武仍心有余悸。他全然无心听课,坐在椅子上,浑身上下不住地打颤,桌椅也跟着颤,写的字抖成了波浪。
  他也疑惑,不就是在班上唱首歌吗?明明唱给自己听的时候还挺像回事儿,明明倒也不是害怕自己唱不好的焦虑,可是一旦聚光灯打在了自己的身上,压倒性的目光便罢了大脑的工,肉体便同思想解离了,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再可知。
  「今天就讲到这儿,下课。」物理老师云淡风轻地宣布道。
  这节课也没好好听——虽然说听也听不懂。王武心中如是叹道。
  无论如何,趁着大课间,王武三步并作两步,下了楼,意欲透透气。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,携着雨后初晴的明亮的潮气,多多少少中和了几分了躁热,捎来了几分宁静。
  趟着积水,散着步。走得远远的,离教学楼越远越好。这样想着,王武走到了鲤鱼湖畔。
  忽闻歌声,悠然传来,时而婉转,时而激昂。王武顺着望了过去。
  风过林梢,泥土芬芳,光芒洒下,光影交织。校服与发梢一同泛着光,少年手持一本书,徜徉在枝叶之间,引吭高歌。
  王武不觉驻足——不过好像听不懂,估摸着是日语。
  那人唱完一段,放松下来,回头一瞧,二人对上了视线;他手抓着后脑勺,讪笑着。
  王武走也不是,不走也不是,踌躇了数秒,终于还是壮起胆子来,走了过去。
  还未等王武开口,那人先开腔了:「你好哇——我陆岩。」
  「你好,我叫王武,」王武啃着手指甲,「陆岩唱歌,很好听,所以就……想多听听。」
  「谢谢你的喜欢,」陆岩爽朗地回应道,指了指旁边的石墩子,「坐吗?」
  「好,」王武搓着手,坐了下来。
  「再过阵子,等我高考考完了——」陆岩略作停顿,「我要上一盘卢阳春。」
  「就是那个,学校搞的,一年一度的那个什么卢阳春晚会吗?」王武靠在了树上,「我高一,不知道啊。」
  「名字叫春,实际上夏至搞,也是挺厉害。」陆岩戏谑道。
  王武望着天,不打算说话了。
  陆岩见状,只得又开始练。
  天空湛蓝湛蓝的,云儿像棉花,缓缓地千变万化,好像时间凝滞了一般,终于愿意停下脚步来等人了;听着陆岩的歌声,好像一切忧愁都可以被抛到九霄云外了。
  上一次这样无忧无虑地——尽管只是虚妄的麻醉罢——望着天,是什么时候呢?

  
  两周后,6月24日,卢阳春晚会。
  前几个节目,主唱慷慨深情地跑调,跑到了冥王星上。观众倒是很给面子,该鼓掌的时候鼓掌,该喝彩的时候喝彩;只是这一切在王武这儿都出了戏,愤慨着,这都能上,还不如让我上呢。
  王武试图幻想自己上去会是什么样子;然而还没开始想,身子就已经开始发抖了,只好作罢。
  好吧,肯定还是如的——至少人家丑得落落大方。
  王武不觉想起了陆岩,越发期盼着,焦躁得再看不见别的节目了。
  「陆岩——」台上一声他的名字扯回了王武的思绪。大概是前面的「下面有请」这几个字听漏了。
  「为大家带来的《十七岁》。」主持人接着往下播报道。
  顿时,欢呼与尖叫此起彼伏,应援棒尽数被举起来挥舞,前排还有几个女生举起了荧光牌子,一边摇晃,一边疾呼着,「岩哥!我爱你!」
  拥趸之中,陆岩爽朗地笑着,缓缓出场。粉丝们的呼声更强了,震耳欲聋。
  王武汗颜,原来这人人气这么高的吗……那天能和他说上话,实在是毕生荣幸。
  伴奏起,玉音传。一阵阵音浪袭来,空气中高涨着激情的多巴胺,扶摇而上;一声长啸,进入副歌,又将情绪推至最高,直冲云霄。
  陆岩在台上嘶吼着,倾诉着。
  不过王武还是听不懂。只好读背景板上的字幕了——确实是日语。好在日语下面还有中文翻译。
  「
  如果有一天不再是十七岁的话
  如果有一天忘掉那些回忆的话
  无论几次都会说
  说怎样去爱这个世界
  十七岁永恒不息
  史上最弱但最强的
  若能想起那时候的我
  就再也不会感觉到害怕了
  」
  忽地,只觉被打通了任督二脉,奔涌而上的热血直冲天灵盖,距离从七窍喷薄而出,仅为一层毛细血管壁细胞的距离。
  陆岩的「十七岁」,是这样的吗?
  实在无法可想的是,自己可能并不够了解自己。
  自己从来都无法理解的,那种远远遥望而未曾相知的异样情愫,竟切实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。
  本觉得自己的心怕是冰做的吧,然而未曾想过的是,这所谓冰,竟是可燃冰,人前人畜无害,人后作为热值最高的燃料之一,一经点燃,燎原之势,势不可当。
  历经艰险,排除万难,自己要逐渐靠近他;有朝一日,自己也要上去一次。默默地,王武下了这样一个决心——兴许,这就是所谓,「永恒不息的十七岁」。
  ……吗?

  
  不过,这个决心最终似乎是无疾而终了;现在看来,着实是受了过于热烈的气氛的影响,被情绪冲昏了头罢。
  那一夜之后,王武便再也没见过陆岩了。
  陆岩去了上交,王武上了高二。
  「都已经一去不复返啦——」王武叹道。
  刚下晚自习,人缓慢地从教学楼中涌出,发出喧闹的声音;头上没有月亮,也没有星星,黑漆漆的天空悄无声息地笼罩着这一切,深邃得令人恐惧。
  王武转进了超市,不一会儿就挤了出来,手里多了两罐功能饮料。王武熟稔地拉开其中一罐,一边走,一边仰头,咕噜咕噜,一口气下去;喝完了,拉开第二罐,又是一口气下去。
  两百毫克的咖啡因,足以撑起一个笔耕不辍的不眠之夜。
  三百六十四个这样的夜,连同一个那一夜,铺就了他的十七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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