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值六月,骄阳似火。天空像口锅,烧得炽热,严丝合缝地扣在了地壳上。空气灼烈而浮躁,四处都洋溢着快活的气息。
  「当、当、当、……」,下课铃慢悠悠的,似乎将六年间每一个的日夜都搬了出来,不紧不慢地,逐一细数着宣读,无论那些时日是荒废还是勤勉。
  从路的那一头,三两个身影同铃声赛跑,穿越校门,面部肌肉快乐地抽搐着,疾驰而过,尘土飞扬;之后,无数攒动的人头从各处涌出,汇聚为人海,喧闹嘈杂,缓慢地前行。
  路两旁是不知品种的树,向上竭力伸展着,横柯上蔽,疏条交映;不少叶片都已萎蔫而脱落,铺上一层青黄而疏软的地毯。
  身为下课先锋之一,我冲刺了一段,回头望去,只见人挤人,再赶不上我的;便减了速。走在柏油大路上,手舞足蹈,哼着自创的小曲儿,只觉一腔热血无处发泄。
  一阵风吹过,竟是凉爽的,忽地赶走了身上的燥热。树叶向我挥手致意,斑驳的树影摇动着,吟咏着无名的送行曲,「沙沙——」
  「当。」
  我蓦然回首:
  从地平线的那一头,传来了最后一响铃声,一锤定音,宣判了一段旅程的结束。
  
  深夜,我平躺在床上,摊成大字,虚望着天花板,只觉得内心有东西蠢蠢欲动。劝自己的大脑,赶快睡觉,却劝不动;我的大脑反而,指挥着我在床上打滚,从这头滚到那头,一边滚,一边笑出了声。
  不一会儿,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—— 是我动静闹得太大了 —— 却突然没认出是谁的。门把手锈迹斑斑,忽地开始转动,吱呀作响;眩光从门缝中透出,门开了一条缝。
  那人压低声音,悄声骂我:「你要死,好端端的,发什么癫?」
  哦,我妈。
  「我兴奋。」
  「明天考试,你不慌?」
  「我不慌啊,我就是兴奋,我也不晓得是为个啥。」
  「怪事,搞不懂你们学霸的世界。快点睡了!」
  咚的一声,门关上了。视野乌漆麻黑,伸手不见五指。
  毕竟到点了,毛躁了没一会儿,困意便席卷而起;最终顺利地睡着了。
  
  我正趴在桌子上发呆,忽地被上帝点了穴,遂惊醒。我撑起身子,倚在靠背上,长吁一气,又发了怔。
  多年后,面对着惨白的灯光、群蚁排衙的字迹与映出血红的冈叉,我也会回忆起小升初考试前夕我无理的亢奋与彻头彻尾的纯真。
  太史公曰:「人穷则反本 。」人在遭遇困境时,偶尔会蓦然回首,怀恋起过往,藉此刨出些微的空位,暂时安置一下不知所措的心。
  只是,无论是意识地,还是潜意识地,我总觉得,家庭已不再是我的避风港 —— 我该孤军奋战,为我的家开辟出一片避风港。
  所以,我追忆我无忧无虑的日子,尝试以过去的心境观照现在,藉此给予自己一种「我还可以撒娇,我还可以耍赖」的幻觉。
  我这样想着:我现在是一名六年级的小学生 —— 我只是穿越到了未来,来看看高二的我是怎么样的。
  我看见,我重新执笔,审视着面前的这一道压轴大题 —— 解析几何。我看见,我凭借着直觉与肌肉记忆,读完题,画出图,快速写出方程,完成第一问;盯准突破口,翻译条件,联立方程,一通爆算,费了点劲儿,最终摔下笔,搞定。一顿操作,还算是行云流水。
  啊。
  原来,高二的我,面对我完全看不懂的怪物,在历经一番鏖战后,是可以凯旋的。
  原来,高二的我,真的能完全祓除幼时的桀骜不驯、狂妄自大、惹是生非,甚至学会谦卑,学会将心比心,学会趋利避害,发自内心地理解了一些处事原则。
  对嘛。
  就算数年前的自己被视为「神童」,而现在的自己需要勤能补拙,一刻不敢松懈;就算数年前的自己天不怕地不怕,而现在的自己谨小慎微;就算数年前的自己是众星捧月的存在,而现在的自己却成了社恐;但我明明能看见的 ——
  我一直在成长,而且是很大的成长。
  我怀思着过往的纯真无暇,过往的我也在盼望着今朝的旅程。
  
  回头看的同时,也要记得,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向前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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