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离
辽阔无垠的北冰洋。
零星的几块冰漂浮于灰蓝的海面上。几只北极熊浸在水里,缓慢地游。
大熊背着小熊,艰难地划着水,朝着不知道哪儿——总之是一个既定的方向,不停歇地游着。小熊趴在大熊的背上,颠簸着,饥肠辘辘,虚弱无力。
「阿妈——还有多久?大概。」
「快了,小弗,快了。你先睡会儿。」
「这都多久了。好饿。有没有海豹?」
「听话,睡会儿。醒来就到了。」
终究还是困。小弗睡着了。
睡梦中,藏匿于记忆深处的片段,再一次浮出水面。
熊的童年,大抵是跟着大熊在冰面与冰面之间辗转,四处寻觅海豹的踪迹。不过,大熊自有大熊的忧虑,小熊总有小熊的乐趣。
隔着老远,看见一块冰面上,一只海豹悠哉游哉地躺着晒太阳,当机立断,疾冲过去。海豹一惊,拼了命地翻跳,笨拙地逃跑。和海豹一起落进水里,把它死死地抓住。一片猩红点缀着洁白的浮冰,那是脂肪和热量的味道。
把爪子伸进水里,胡乱地捞。捞啊,捞啊,也不知道在捞什么,除了湿答答的爪子,什么也没捞起来,反倒搅碎了水面上自己的倒影。
和别的小熊打追逐战,你追我,我追你,绕着一整圈海岸线跑来跑去。跳下水,胡乱拍打着水面,水花四溅,溅到伙伴身上,俩熊都咧开嘴笑。
累了,仰卧在随便一块冰上,毫不防备地摊开雪白的肚子给天看,轻喘着白汽,冰面贴着后背,阵阵寒凉。呆呆地望着天空,别的什么也不干;天很蓝,湛蓝无瑕,好像永远也不会改变,无论多少这样的日子逝去。
——那早已是,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。
然而,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,每一块冰,都在一圈圈地被水蚕食,慢慢缩小,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。逐渐地,这片北冰洋上,从冰面上积着几片水,变成了水面上漂着几块冰。
于是,迁徙,这件本来再平常不过的事情,变得越来越艰难。一块海冰消失不见,他们只能前往下一块,颠沛流离,疲于奔命。
空气永远是闷沉沉的,阿妈的背上永远不安分地颠来颠去,路途永远在不断地延长,海冰永远逃脱不了消融的命运,而他们,永远跋涉在寻找下一块浮冰的路上。
「弗罗斯特——」
耳畔传来阿妈的呼唤。小弗醒了。
「到了。」
这片陆地上,一幢幢钢铁盒子拔地而起,一条条大路交错盘织,一盏盏路灯四射着白炽的灯光。一扇扇亮堂着的窗户背后,是一只只活跃的二足兽。
——这是仅存于传说中的景象。
据志异怪谈,熊闯入这片神秘地域之后,会被二足兽关进逼仄的玻璃盒子里,里面没有海豹,只有几小块冰,难以立足。空气浑浊不堪,身上瘙痒难耐,四周五颜六色的二足兽咚咚地拍打着玻璃墙,发出刺耳的尖叫,无时无刻不盯着你,观赏着你的一言一行,以你的一举一动为乐。在那种地方,不能跑,不能跳,没有捕食,没有打闹,浑身上下都是压抑,只能来回踱步,用脑袋蹭蹭周围透明的屏障。
不过一些听起来更靠谱的传闻说,大部分二足兽见到熊会立刻逃跑,少部分胆子大的会投喂食物,鱼啊,肉啊,诸如此类。海豹肯定没有,但好歹可以果腹;实在什么都没有,就翻翻路上到处都是的铁桶,虽然里面恶臭不堪,但确实总能翻出点可以吃的。困了,就挑个幽暗的小巷子躺着,不一会儿就睡着了。
小弗知道,前方这片陆地上,人烟稠密,灯红酒绿,光彩夺目,但隐隐地,暗流涌动,危机四伏。
更重要的是——或许,他们本不该踏足此处。
「这是……那个地方吗?二足兽的地盘?」
「应该就是。」
「那我们——那我们怎么办?」
沉默。
「要进去吗?」
「……没办法了。走吧。」